越坎坷，越自爱(2)

可你以为戴西精致真的就只是华美的衣服，时尚的丝袜，奢华的家境吗？

不，戴西的精致是：任何糟糕的境遇都摧垮不了的从容态度。

五十岁，戴西的丈夫被划为右派，三年后死于监狱里，文革中，戴西父母的棺木被撬开，其后不知去向。

劳改中，冬天剥被冻僵的白菜，刷马桶，做农活，十个手指开始变形僵硬，她把双手背到身后，不让人看到自己的不体面。三十多年后，肯尼迪总统遗孀问起戴西劳改的情况，戴西说；“劳动有利于我保持体形，不在那时急剧发胖。”

她的女儿说，最乱的时候，担心家里情况，回到家却看到一个平静如从前一样的家，以及一个和从前一样美丽的妈妈。

她的孙女说：“奶奶很迷人，教了我太多东西，就像在我小时候，奶奶带我上餐馆的时候，常常要告诉我怎么坐，怎么吃，她最多的，是告诉我，人一定会遇到许多事，那时候一定不要怕，什么也不用怕。”

家徒四壁，没有烤箱的日子里，她用一只铝锅，用水蒸出好吃又好看的蛋糕。戴西始终记得有一次和罗凤仪（康有为的外孙女）回家，罗的妈妈康同壁在教会她们用煤球炉子烤好土司，她说：“要是有一天你们没有烤箱了，也要会用铁丝烤出一样脆的土司出来。这才是你们真正要学会的，而且要在现在就先学会它。”

戴西领悟并终生贯彻这个理念，她像胡桃，经历过被强力敲开时的惨烈，同时拥有敲开以后散发出来的芳香。她对陈丹燕说：“要是生活真的要给我什么，我就收下它们。”

这就是戴西学会的体面。

无论泥浆是否裹足，困境中永远保持高贵乐观的品性。

在不安、难料的世事中，做足了一辈子的美人。

这很难得，索然无味的生活，时不我待的命运，不可捉摸的变故，都不能改变她食得咸鱼抵得渴的从容。

穿不起香奈儿，不见得不体面。

每当有人问我说，一个女孩子怎样才算见过世面。

想起范范和戴西，我会发现自己从前之浅薄。我以为我穿上了香奈儿，我就是香奈儿。但外在从不等同于内心，一个穿不起香奈儿的人，未见得就不体面。

其实范范不是那种讲究的人，逛街的时候凉拖背心就上阵，自动屏蔽周遭眼光，别人给个白眼，她哈哈一笑就过去了。

她不是那种会品酒会品茶，懂穿衣，爱时尚的女孩，但我欣赏她从容自信的态度。

她让我明白了什么是一个普通女孩子的体面。

不沉溺于人生中任何一个困境，有解脱自己的能耐。越是体面的女孩，越珍爱自己的人生，也会比别的女孩子更快地填平泥沼。

而戴西就好像是体面的升级版：能享受最好的，也能承受最坏的。

她能铺平生活里的每一个细节，熨平世事无常中的每一缕黯淡。她用坚韧把一次次跌倒后吃到的土和爬起来时身上的伤，转化成令人羡慕的体面、自信。

越坎坷，越自爱，越美好，这是比买好的穿好的用好的更值得称赞的体面。